要得“虎子”,必入“虎穴”

乔云华

 今年上半年我深入河北蠡县采写的《“打黑”之后访蠡县》(一组三篇)在内参刊发后,引起了强烈反响。江泽民、李岚清等央领导相继做出指示或批示,尉建行、罗干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见蠡县公安局局长段荣才说:“蠡县“黑势力”猖獗的情况令中央震惊,但你不畏邪恶,敢冒掉脑袋的危险去“打黑”的事迹也令我们感动,我们都应向你这位“打黑”英雄学习”。按着中央领导的指示精神,人民日报、新华社、中央电视台等12家中央新闻媒体对蠡县“打黑”进行了全面、深入的报道。其中《“打黑”就得敢冒掉脑袋的危险》一稿,还获得今年上半年社级好新闻奖。回顾这组稿件,无论是从新闻线索的获得、采访,还是布局谋篇写作,都有许多东西值得总结。

  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条令人震奋也让人不安的采访信息

    去年底,我到河北保定市搞优化经济环境调研,了解到保定市蠡县出重拳打击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活动,受到了全县人民的欢迎和称道。随后赶到蠡县采访,匆匆采写了一篇内参《蠡县“黑势力”是怎样被打下去的?》。今年初,分社布署报道计划时,又提出了要把“打黑”这一调研搞下去。分社领导王文杰、杨树勋鼓励我再对此进行深入调研。

    从我内心讲,我实在不愿触及“黑”。去年,我因与总社记者合写一条内参,触及了一个与石家庄的“黑势力”团伙有关的关系网,“黑势力”便骚扰不断,以致使我一听电话铃响或BP机叫,就不安。而蠡县的“黑势力”团伙,远比石家庄的“黑势力”团伙更多、更凶残。蠡县的“黑势力”团伙多是从东北、西北监狱逃出来或刑满释放人员与当地地痞、流氓勾结形成的,已形成气候的多达十多个,这些人杀人不眨眼,不要说他们与你有过节,就是看你不顺眼,也可能把你一刀砍死。猖獗一时的“黑势力”团伙虽被蠡县公安局基本一网打尽,但由于这些人反侦察能力很强,再加上复杂社会关系和背景,这些人有随时出来报复社会的可能。所以当分社两位领导鼓励我继续对蠡县“黑势力”问题进行调研时,我并没有立即答应。
今年2月中旬,公安线上的一位朋友与我聊天时,谈起目前我国目前开展的“打黑”效果并不十分理想,打得很艰难,这是我国第一次兴势动众“打黑”,如果这次不能取得明显效果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
    “打黑”到底难在哪里?新华社记者的使命感却使我重新考虑对“打黑”这个问题进行调研。回到家我试着跟蠡县公安局局长段荣才联系想继续对“黑势力”做追踪采访。但出乎预料的是段婉转地做了推辞,听得出他有难言之隐。

    我意识到,只要撬开段的嘴巴,就是一篇很有份量的内参。于是我又再赴蠡县。但与上次不同,段不再谈“打黑”的问题,而只是要手下的人陪我转转。越是这样,急于挖掘新闻的我越是心急如焚。

    职业的敏感也使我感到一次重大的报道机会已经来临,我决不能放掉到口的这块肥肉。于是,第二天一大早,我找到保定市委书记请求他给予特殊批准。两天后,在公安人员陪同下,我走进了关押“黑老大”的一些看守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与“黑老大”艰难地对话

    蠡县公安局看守所关押着100多个“涉黑”的犯罪嫌疑人。在外漂荡、作恶惯了的这些人一进来就闹个不停,有绝食的、有寻死的、有伺机想逃跑的,但更多的是拒不配合公安人员审讯,活表现出一副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的样子。

    经贵林,是我采访的第一个“黑老大”,他涉嫌组织17人入室抢劫、强奸、杀人,涉案总额50多万元。此人个子不高,一副恶相,性格内向。当2名公安干警把带着手铐的经押进审讯室后,他除看了我一眼后,就低下头,再也一言不发,问急了,就是一句很难听的话。僵持了半个多小时,我除去听了他的一些气话外,什么也没得到。第一次采访就这样失败了。

    失败的采访,令我不安,我向审讯经验丰富的干警请教,他们告诉我应从犯罪嫌疑人最薄弱的一条心理防线开刀、撕开口子。继而他们又把十多个“黑老大”的性格、犯罪事实及目前心理向我全盘托出。于是在制定好周详采访提纲后,我决定再提审第2个人犯,此刻已接近深夜十一点。上边有规定,深夜不能提审人犯。于是我找到蠡县公安局局长段荣才,请求他“特批”我提审人犯。经不住软缠硬磨,段不仅答应了,还亲自陪我到了看守所。

    伴随着“咣-咣-”铁镣拖地的声音,5个干警押着“黑老大”陶振走进了看守所值班室。今年28岁的陶振,1998年从沈阳市大北第一监狱逃出,到内蒙古办了个假身份证后,又跑到蠡县,两年时间内就发展成贩毒、贩枪、抢劫等无恶不做的“黑老大”。

    这个小子高大结实,蓄着小胡子,20多公斤的镣铐好象也很难杀住他的野性。

    在我的示意下,陶坐了下来,但我这次没有急着直接切入正题,而是从他的长相谈起,看他一边说话一边看干警还有些顾忌,于是我示意干警退了出去。屋内只剩下了我们两人,室内霎时弥起恐怖的氛围。为缓解气氛,我递给了他一支烟,他笑着接了,看了看是一根“红塔山”牌的烟说,“烟不错,好长时间不抽这种烟了”,随后又示意我给点着。我的心里打起了鼓,他比我高一头,点烟时,万一搂住我或是用铐子砸我一下就受不了,因为他几次放出话来,逃不出去,也得跟管教人员同归于尽。但这仅是一闪念,随后我强装镇静地给他打着了的火机。

    “你抽烟的姿势很好看,就这一点也能讨女孩子喜欢,”按照采访提纲,我立即找了一个与女人有关的话题切入了正题。之前,审讯人员告诉我,陶曾跟203个女人发生过性关系,其中20多名女孩曾“死命”地跟过他贩毒、抢劫。女人是他津津乐道的,也最能勾起他过去的许多回忆。这一着还真灵,他抽着烟,口无遮拦地谈起了如何因女人开始犯罪,如何利用女人“拉关系”把“事业”做大……陶讲述的犯罪经过刺激着我的神经,我毫无睡意,整理完采访笔记后,已近凌晨6点,我匆忙吃了点早饭后,又开始提审第3个“黑老大”。

    就这样,我马不停蹄地采访了50多个“涉黑”成员。他们有的哭泣,有的绝望,有的悔恨……但都如实地给我讲述了如何与公安人员狠狈为奸,如何依靠“保护伞”垄断运输线,杀人越货等犯罪事实。在整整7个日夜的采访中,我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,因休息不好,功能紊乱,除去口腔溃疡,嘴上还起了一堆又疼又痒的小水泡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再赴蠡县听民声

    为把“黑势力”形成的原因、背景写透,就得从黑势力、群众、公安三方面着手分析,也只有这样,我们才能给中央提供更加全面的情况,让中央对“打黑除恶”工作做出更准确的决策。现在看来,这种分析是正确的。据中央政法委、公安部的一些领导透露,正是这三篇内参才使得中央今年下决心,召开了一个建国以来规格最高的全国治安会议。公安部“打黑办”一位主任说,过去他们只是关注个案,由于这三篇内参把“黑势力”的形成背景剖析得淋漓尽致,也为他们今后指导全国“打黑除恶”提供了更广泛的工作思路。

    为此,我又重返蠡县,倾听百姓的心声。在蠡县,备受“黑势力”欺诈的企业、机关和村庄的人们谈起“黑”来依旧表现出了恐惧和不安。在蠡县北五夫村,双手残废的村民刘小眼向我哭述了是怎样被一“黑势力”团伙割断手筋的。在皮革专业村握纽村,村民们讲起了“黑势力”大到皮革、小到加工皮革用的化学原料、工业用盐,是怎样被垄断的,他们忍无可忍,赶走了一个“黑势力”团伙,却召来了上百名黑势力成员的报复,村民向蠡县分安局“110”报警,半小时路程,“110”干警却走了2个多小时……群众诉说着、指控着,“黑势力”形成的背景、原因在我脑子中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“撬开”蠡县公安局局长段荣才的口。在蠡县采访,无论是干部还是群众,一提起这位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长都伸大拇指,他们普遍认为蠡县的“黑势力”是段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打下去的。他虽对我一直存有戒备心里,但看得出伴随着我们频繁的接触,他对新华社记者敢于为民请愿、对中央负责的精神也有所感动。于是,我们的话题就从“干一行,就要干出个名堂来”扯开了,他讲起了是如何不要命地带着公安干警到国境线捉拿一个持枪的“黑老大”,家人又是如何遭威胁……讲到激动处,他泪流满面,我也陪着哽咽,一天又一天,一夜又一夜,只要有时间他就开始讲,终于他把心底的所有担忧、思考全盘托了出来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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