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"黑老大"的对话
       --"打黑"之后访蠡县(中)

新华社记者乔云华


  "黑老大"们如何选择蠡县发展黑势力成员的?他们何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作案?被关押起来后心态如何?几经周折,记者在看守所采访了几位曾横行一时的人物。

  黑势力为何"相中"蠡县

  原吉林省东辽县水利机械修配厂副厂长经某因嫌企业效益不好,1996年辞职到蠡县留史镇开了一个饭店。随后以饭店为据点,招兵买马发展成有17名成员的犯罪团伙。这个团伙自1998年10月至1999年10月,在蠡县、高阳县一带先后入室抢劫作案12起,杀死一人,重伤3人,轮奸1人,轻伤10人,涉案总额50余万元。他们有组织、有计划、有分工,多采用蒙面入室、掐断电话线、凶器伤人等手段。
  记:你怎么想到要在蠡县作案?
  经:我老家许多人下岗,有的没饭吃。这里人富得流油,鼓鼓的钱袋子晃得我心直痒。开饭店既累又不挣钱,不如偷、抢来得快。
  记:据说你是因一个朋友在东北犯了事才被咬出来的,你为什么在蠡县能频频作案不失手?
  经:留史镇皮毛交易旺季,每天流动人口有3万多,公安局管不过来。但人多对我是好事,除去好隐蔽外,我还结交了一批"能人",我手下有会武功、三五个人近不了身边的,有专门对付看家狗的,有驾驶技术高'在夜间把三轮车开得像飞一样的……我做过厂长,善谋划,会用人,作案时让他们各显其能,不留痕迹。另外,我发现蠡县公安局连破当地人作的一些小案都很吃力,要破跨区域作案就更难。因而除我住在蠡县用饭店作幌子刺探风声和信息外,其他人大都在与蠡县相邻的高阳县、任丘市,有事打电话。
  越狱逃犯陶某1998年到留史镇,并在两年时间内发展成贩毒、贩枪、抢劫等无恶不作的"黑老大"。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陶振毫不隐瞒地回答了记者的提问。
  记:你是怎么选择留史镇作贩毒、贩枪中转基地的?
  陶:我是1998年从沈阳市大北第一监狱逃出,到内蒙古花300元办了个化名李泽生的假身份证后到留史的。当时留史镇很乱,我找了2名卖淫小姐到发廊、饭店用药麻醉嫖客后再行抢劫,弄了不少金银首饰和钱。有一个还是我亲自动手,被弄成了植物人,也没人管。后经人介绍,我去了趟河南台前县猴庙镇,这是中国内地的"金三角",枪、毒、黄一应俱有。我从那里带回了30盒杜冷丁,这是我第一次贩毒,货一到留史就出了手。为了减小风险,我开始坐镇留史接河南来的货,然后派手下人乘大巴送到沈阳,基本上4天一趟。
  记:你频频作案就不怕被逮着?
  陶:没必要担心。我记不清贩了多少杜冷丁,但假钞至少有3万,手枪有30多支,没出过一次事。你不知道,乘大巴车走货在内地很安全,无论是从河南到河北,还是从河北到沈阳,也邪门儿,愣是没人查。货到留史镇更是进了"保险箱",留史镇发案率高,公安局光是杀人、抢劫的案子都管不过来,哪儿顾得上管这事。所以我越干越胆大,生意多时,手下有10多人。

  变了味的"猫鼠"关系

  与经某、陶某不同,王某、孙某、李氏四兄弟都是蠡县妇孺皆知的"黑老大"。他们不仅涉枪为害一方,还打着托运站的幌子,瓜分了蠡县通向北京、浙江等地的羊绒、皮革运输线。
  以黑龙江籍"李氏四兄弟"为首的16人犯罪团伙,从1996年来留史镇以后,犯下了欺行霸市、抢劫、绑架、敲诈、涉枪系列罪。在看守所,李某已毫无昔日霸气,对记者的采访有问必答。
  记:你们是怎么垄断蠡县至温州牛皮革运输线的?
  李:靠的是"名气"。我大哥开着旅馆打人不眨眼,我小弟剃着光头像杀手,到饭店吃喝,没人敢要钱。在留史一提我"李氏四兄弟"没人不害怕,我只要带着温州的客户到村里收牛皮革就没人敢说个"不"字。不经我同意,也没人敢把货卖给别人。温州的牛皮革市场也被黑势力垄断着,他们与我一联手自然就能垄断运输线。
  记:没人管你们?
  李:有,但管不了。蠡县黑道上的人多,有不少是干托运的,还有一部分打着托运站或饭店的幌子干抢劫、偷盗、打手。县交通局一位副局长想管这事,家里遭了黑枪。留史公安分局局长想整治我们,家被炸了。之后,再没人敢管这事。我们做这种"生意"很赚钱,旺季一天能进20万元,公安、交通部门的一些人就给我捎话,想通过"护场子"分红,说穿了就是"猫不逮鼠,还想与鼠一块分食"。
  记:在蠡县有名的几个"黑老大"中,谁的"关系网"最厉害?
  李:全县人都知道是王某呗!我们是由于公安局不管发展起来的,而王兵是由各种关系扶持起来的。这几年,王某光靠垄断市场一项少说也能弄几百万,有了钱自然就有了关系。王某凭着这些关系胆子越来越大,动不动就指使手下开枪打人。他垄断了蠡县到河北清河县的羊绒运输线,还一直跟我们争牛皮革生意。为独占牛皮革生意,他曾派人用枪打断了两个生意人的腿,其中一个叫代老二,还是领着几个武警到蠡县做生意时被打断的。
  据蠡县公安局查证,出生在蠡县农村、现年30岁的王某曾被公安机关处理过多次。他自1997年在留史镇成立托运站后,先是垄断了蠡县通向河北清河县的羊绒运输线,后又垄断了通向温州的牛皮革运输线。不管客户与他的托运站是否发生业务关系,都得拿钱买他的"通行证",少则600元,多则1000多元。有多人因不到他的托运站交钱被打伤,重则砍断脚筋。另外,还有多人证实他曾指使同伙开枪击伤数人,公安局追捕他时,就在他的托运站收缴了一支小口径步枪,3支猎枪,100发子弹。
  采访王某前,蠡县公安局一位干警私下告诉记者,王某上上下下都有关系,公安线上不少人包括个别领导还是他的"铁哥们"。因有人泄密,六次密捕他未成,这次将他逮捕后,关押他的看守所换了好几个。他刚被抓时还有点压力,由于方方面面的说情,现在他倒轻松起来,虽有充分的证据,但他至今仍不认罪。
  记者在看守所注意到,与其他"黑老大"神色沮丧、衣着不整的样子不同,王某格外精神,里外穿得也很干净。回答记者提问时语气平和。
  记:你为什么被抓进来?
  王:我不清楚,反正我没犯罪,可能是被人嫉妒。
  记:嫉妒你什么?
  王:我干的比别人大。
  记:你干大是不是靠朋友支持?
  王:对,我是有许多朋友,有些朋友还很有能力。公安人员抓我时,我就和中央某机关的一位朋友在一块,当时,我带着10万元现金,10万元存折,还有一份"申诉书",是让他给我托人找关系说情的。
  记:你估计会在这里呆多长时间?
  王:说不准,但估计不会太长。
  据了解,几年前,王某曾因持枪伤人被公安局抓了起来,但家属交了2万元现金后很快被释放,看得出他现在又做起了"交钱放人"的梦。而"放虎归山"正是目前蠡县干部群众最担心的。

  逃出去后仍要作恶

  在采访中,记者发现关押在看守所的这些"黑老大"均无悔改之意。就记者"你现在想的最多的是什么"的问话,他们分别作了如下的回答:
  田某(私带枪支、涉嫌绑架人质、组织女人团伙卖淫,从江西南昌拘捕押解回蠡县):我现在做梦都想过去。每年光从女人身上就能"抽"20多万元,在用这些钱去吃喝、吸毒、玩女人。
  陶某:想跑。我进来的第二天,谎称眼睛有病到了医院,但没跑成。管教看出了我的心思,回来就给我砸上了脚镣。我常常研究脚镣,琢磨怎么把它打开。带着脚镣,心里很烦,要是只有一个干警提审我,我早就和他同归于尽了。(陶某说这话时,眼睛来回瞟记者眼前的玻璃杯,瞟得记者心里直发毛。)
  李某:我后悔,后悔买好了炸药、雷管、导火索,没来得及炸掉王某和他手下的人。
  当记者问这些"黑老大"为什么不思悔改时,他们更是语出惊人。
  李某:我做了几年牛皮革生意,感受很清楚,黑势力垄断市场在南方一些城市如温州更厉害,牛皮革从河北一带到温州立马会被那里的黑势力控制。我在北方没有"名号"和势力,温州的黑势力就不认我,我就是把货弄到温州也挣不了钱。这次蠡县"打黑"是动真格的了,可我听说,温州"朋友"就没事。
  田某:说我"黑",真正"黑"的是被"黑"养着的有权有势、尤其是公安上的人。我1998年末从蠡县到南昌,先是落脚在西湖区一个"茶馆"做服务生,说是"茶馆"其实是妓院,这个老板是当地很有实力的"黑老大"。我亲眼看到,他过年时上下打点花了10多万元。像我这样在南昌跟着"有关系"老板混的人少说也有200,你今天打掉了这200人,明天还有新的200人出现。只要老板的关系在,这钱总有人去挣。
  陶某:悔改有什么用?没有钱,在哪儿都得做孙子。我是从监狱逃跑的,监狱的情况我清楚。在那里,有钱就是人,就可以和管教称兄道弟。1998年,我要不是谎称到家取钱给那名管教,那名管教也不可能带我回家,我也不能逃出来。这次我被抓住了,只能认倒霉。前年,我到河南台前县猴庙镇贩杜冷丁时就发现,每个卖枪、卖毒的人后面都有一张网,这个网多是由黑势力织成的,现在黑势力太多了,我不相信国家能抓尽打完。
  对于记者提问的"假若你有一天出去了,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?"几个"黑老大"都表示了沉默。据看守所的民警反映,这些"黑老大"及手下成员早就放出风来,他们出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杀掉抓他们进来的蠡县公安局局长段荣才。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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